○乐倚萍(书评人)
读《昨日当我年少时》,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卡朋特乐队的《Yesterday Once More》。初闻此曲正年轻,待青春渐逝方品出其中滋味。朱天心而立时辑录二十来岁的短篇为《昨日当我年轻时》,不知是否重温过卡朋特的词句。彼时青涩却灵秀毕见,青春的万般滋味谁忍浅尝辄止、怀念青春的又岂止朱天心一个。
一字之差的《昨日当我年少时》将时间前移、空间后置,14位中国台湾作家分别写下他们记忆中的年少时光。简媜、张晓风、许荣哲、徐国能……书中的他们不是名作家、不是教授,追忆往事,他们不约而同地温柔细语,仿佛向着时光深处轻唤:可否回头!童年再来!
作家们的童年虽呈现的是上世纪50年代至70年代的台湾风貌,却颇能唤起我们的共鸣。童年的乐趣大抵相似:或是全身心投入探索世界,不怕脏、不怕累;或是半杯冰红茶就能满足的小确幸;或是违拗大人争取而来的自由;或是伙伴间相互攀比一些不足挂齿的无聊“战绩”。当时只道是寻常,成年后回想思绪万千:许多种子早已埋下,许多心境已难追忆,至今弦歌不绝,至今影响着人生的轨迹。
许荣哲的《考最后一名》最能囊括笑中有泪、泪中有笑的戏剧性。跟作者同名的郭荣哲作为班上成绩倒数第一,居然有一套引以为傲的歪理:“第一名就像一棵沉默的树,永远站在那里,一动也不动,而我瞄准的却是一只奔跑的山猪。”第一名的许荣哲当然不服气啦,直到多年后偶遇逆袭成学霸的郭荣哲,才厘清原委:人称“大人物”的爸爸出轨,郭荣哲以他的方式替母亲鸣不平。彼时那句“世上只有妈妈才是真正的大人物”,教人眼泛泪光。孩童天真,自有力量。
甘耀明的《都怪水牛啦!》则刻画出孩童才会有的情绪变化。考了乙等是小郁闷,用美工刀改成绩刮破成绩单,被父母质疑品行是大问题。此刻,被水牛误食了成绩单反倒叫人松口气。然而要如何向父母交待呢?乡野村夫阿旺伯神补刀,替他装一袋牛屎:“拿回去吧!你说的成绩单都搅碎了,剩下一堆屎!”真是人生大智慧。仔细想想,童年多少次担惊受怕都是为了这类如今想来云淡风轻的事。而今日为人父母的我们,可曾因这等未必要紧的小事,让我们的孩子担惊受怕呢!
我们无法再经历一遍童年,却可以用同样的心态生活。勇敢迎接困境,仿佛一切都是偶阵雨,雨过天晴便无需忧心。在曾经的自己或者孩子身上,总能照见化泪水为喜剧的力量。
身为家中长女的简媜向孩子分享她的童年心得:分担家事、照顾弟妹,甚或为了节约用电跟太阳赛跑——必须在天黑之前写完作业——哪件都不枯燥,哪件都可以是游戏。爱玩是孩子的天性,生活的一点点逼迫未尝是对天性的扼杀,兴许还能因此将这份天性抒发得更丰实。吴晟则说,童年生在物质匮乏年代,并不意味着更堪怜。游冶自然、手工打造玩具、懂得珍惜和知足,那是他们的“四季大地游戏”,他才不觉得予取予求、上着补习班、抱着iPad长大的一代更好命呢。朱天心也有意让孩子步行上下学,看蚂蚁搬家、用狗尾草搔痒、捡蝉蜕采香椿,这才是“可堪回首的童年”。
其实,只要我们放手多给孩子一些空间,是无需担心孩子会没有可堪回首的童年的。作家笔下优美的情境、戏剧化的故事或有之,童年的大多数时光,也记不得发生了什么,又似乎深深教人怀念。爱因斯坦曾言:“一个没有‘浪费’过时间的人终将一事无成。”不问意义,来日方长,珍惜时间和挥霍时间根本不是泾渭分明,这是童年的“自然选择”啊。
某种意义而言,作家们眷恋的童年与我们的童年、乃至孩子们的童年本质是一样的。没有什么贫穷富有,不论什么学霸学渣,就连谁跳得高、谁跑的快、谁摘得更多果实这样的竞赛,最后都以分享和协作告终。曾经,我们在意的并不是变得更强大、更有生存能力,而是增长更多见识、发现更多乐趣。但我们确乎享受着身心的成长,如“因其不争,故天下莫与之争”般的霸气。其后的岁月,童年生活的点滴常驻心底,若隐若现的乐观、善良、宽厚、执着,伴我们看日升月落、走万水千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