○刘忆斯
读《白先勇细说红楼梦》印象特别深,也是白先勇先生反复讲的,便是这本小说是中国文化到了最成熟、最极致的巅峰的大成之作。白先生认为,曹雪芹在写这本书的时候,已经凭借艺术家特有的灵感,“感觉整个(中国)文化将要倾颓、崩溃,一如他写到的:‘忽喇喇如大厦倾,昏惨惨如灯将尽’。”
对这个判断,李劼有着不同的见解。不久前,李劼的《历史文化的全息图像:论红楼梦》出了增订本,比老版本多了一章——“《红楼梦》与西方文艺复兴经典”,文章一开篇,李劼就称《红楼梦》为“中国式文艺复兴的首席经典”。一个将倾,一个复兴,除了观察角度不同,我想也出自两位先生的心境相异。
白先勇出身将门,有着浓重的家国情怀。而李劼则纯粹从文本乃至“人性”出发,认为《红楼梦》与但丁的《神曲》、塞万提斯的《堂吉诃德》、歌德的《浮士德》以及莎士比亚的《哈姆雷特》——“竟然有着天然的对应,或者说同构”。不过,无论白先勇还是李劼,都着重于文学、艺术、哲学、宗教的范畴,太过于形而上。
还是聊点形而下、接地气的吧。《红楼梦》作为“天下第一奇书”,可谓包罗万象,而相比其中的中医秘方、占卜秘术,我更偏爱种种美食佳酿。记得书中第六十回“茉莉粉替去蔷薇硝,玫瑰露引来茯苓霜”,袭人依宝玉之命,将一个五寸来高的小玻璃瓶子交与芳官,里面装着半瓶“胭脂一般的汁子”。厨师柳嫂误以为那是宝玉平时喝的西洋葡萄酒,便忙取器皿,准备烫酒……
曹雪芹生活于18世纪,彼时正是欧洲葡萄酒发展的黄金时期。随着中外贸易的增多,西洋葡萄酒进入贾府这样的贵族之家,成为文艺青年贾宝玉的品位象征,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儿。只不过,葡萄酒可以像中国的黄酒一样烫着喝,倒是另类喝法。近期在读一本妙书——《醉酒的植物学家》,查遍字里行间,也没有找到这种喝法。难道宝玉喝的是葡萄酿成的高度白兰地?可那颜色也不是“胭脂一般”的啊。
按色彩描述判断,我推测贾宝玉喜好的葡萄酒应该是赤霞珠,要不就是梅洛。之前读陈增涛先生的《酒时光》,其中有篇专门讲葡萄酒与中式菜肴的搭配,可谓“困难重重”,因为中国人吃饭不止一道菜,且有鱼有肉,味道不一,如果硬要配饮葡萄酒,就只好时白时红混着喝了。由此不禁想起《红楼梦》里那盘惊到刘姥姥的“茄鲞”,真不知该用哪种葡萄酒来配。
翁贝托·埃柯对美食家定下过一个标准,那就是“愿意为了吃到世界上最赞的法式橙汁鸭,大老远专程跑到特定餐厅去品尝的人”。清明假期,全家寻味顺德,本来要找“大头华烧鹅”,结果绕了一圈没找到,也就放弃了。由此判定,在下绝对算不上老饕。不过,我打算尝试一下烫葡萄酒的喝法,圆一回红葡萄梦。